西班牙革命中的工人自治 5

第二部分 社会革命

第五章 经济革命

介绍

西班牙的社会革命在异常困难的条件下面临着基本的经济问题。如何生产、分配商品和提供公共服务？如何以及由谁来做出经济决策？这些问题都最大限度地以自由意志共产主义的方式来解决。

在这一章中，桑蒂兰（Santillan）用实例说明了资源的稀缺性问题以及反自由意志者的经济破坏。奥古斯丁-苏奇（Augustin Souchy）概述了工人集体如何组织联合会成功协调自由意志经济。本章最后的一部分论述了一些交换媒介的必要性，表明革命经济也必须对交换形式进行革命。它解释了工人集体如何在不引入利润、利息或租金的情况下，制定出新的、巧妙的交换形式——地方货币、凭证、代币、配给卡。因此，他们尽可能地消除了资本主义银行系统对货币和信贷的垄断，否则，这种垄断将使人民受到的剥削永久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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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结构和协调

私营资本主义和国家资本主义这两大工业体系在经济社会中占主导地位。国家所有制对生产的控制优于私人资本主义，这是一种普遍的错误观念。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资本主义本身就是一种好的经济制度。即使没有其特有的经济帝国主义和帝国主义战争，资本主义仍然是一场社会灾难。在国家资本主义下，剥削的根本罪恶也没有被废除。

另一种经济制度是集体主义——或者说是由人民自己建立的的社会主义。在西班牙，这种理想正在以惊人的程度实现。在西班牙内战期间，短短几年内，西班牙工人和农民就建立了可以通俗地称为自由意志的工团社会主义，一种没有剥削和不公正的制度。在这种自由意志集体主义经济中，工资奴隶制被公平公正的劳动分享所取代。私人资本主义或国家资本主义被工人工厂委员会、工会、工会的产业协会，以及全国产业工会联合会所取代[35]。

西班牙工团主义者表明，这种制度是切实可行的。自由意志的集体主义维护和扩大了自由，激发和鼓励了主动性，为进步铺平了道路。工团主义的集体经济不是由国家计划或国家主导的。计划是为了满足消费者的需求。工团主义集体对于生产者来说，就像消费者的合作协会对于消费者一样。

西班牙内战期间组织的集体是没有私有财产的工人经济联合体。集体工厂由在其中工作的人管理，并不意味着这些机构成为他们的私有财产。集体无权出售或出租集体化工厂或车间的任何部分。合法的保管人是CNT，即全国工人协会联合会，但即使是CNT也无权为所欲为。一切都必须由工人自己通过会议和代表大会来决定和批准。

新秩序是灵活的。工厂或车间由工人经营，但它们并不像傅立叶的 "法郎吉 "或路易-勃朗的 "国家工场"。集体是在团结互助的基础上组织工作的一种尝试：通过组织无息的相互信用来组织经济，其方式有点类似于蒲鲁东的信用互助银行。工团主义集体经济也不像 "自由企业 "制度。建立在工人控制、互助、自我管理基础上的经济与资本主义经济的无节制剥削和割喉竞争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工团主义的经济结构在几年内就牢固地建立起来了。工厂由工人自己通过他们选出的管理人员进行管理。超出单个工厂能力的问题由地方经济委员会解决......。1937年8月28日，集体化开始一年后，加泰罗尼亚集体的经济大会在巴塞罗那召开。不久之后，在巴伦西亚召开了一次包含所有城市和农业集体以及所有社会化工业的全国经济大会。巴塞罗那大会如何处理问题，说明了新经济结构的特点。以下是几个例子：

1.集体化鞋厂需要200万比塞塔的贷款。他们一直向工人支付全额工资，但由于皮革短缺，他们被迫减少工作时间。尽管如此，他们每周仍向500名工人支付全额工资，没有因为开工时间的损失而削减工资。经济委员会研究了制鞋业的状况，报告说鞋类生产没有过剩。信贷可以使一些过时的工厂购买皮革和实现现代化，从而降低成本和价格，并随之增加人民的消费。经过重组和恢复的工业将能够帮助其他需要帮助的工业。经济委员会根据这份报告采取行动，给予鞋厂信贷。

2.加泰罗尼亚没有铝厂。位于韦斯卡（Huesca）的铝厂在法西斯手中。为了进行战争，铝是至关重要的。经济委员会在化学家、工程师和技术人员的合作下，制定了建造新铝厂的计划。水力、电力、煤炭和铝土矿都能筹集到。经济委员会还提交了一份有关建立工厂的计划。钱要通过集体化工厂、社会化工业和工会来筹集。不建议发行股票和债券，因为这会导致资本主义的复辟。虽然我我们可以把资本主义踢出门外，但是它会从窗口爬回来... ...

3.巴塞罗那经济委员会为了缓解城市的失业问题，在农业工人工会的配合下制定了一项计划，耕种新的土地（灌溉、化肥、新的装置等）。城市的失业率明显地減少了﹐而城市的劳动力则被用来使农业现代化 。俄国国家资本主义用强迫劳动的方式解决了这样的问题，把许多工人（至少有200万）赶进集中营。自由意志者以反感的态度看待这种手段。西班牙的自由意志集体证明，强制劳动是适得其反的，完全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强迫失业工人工作。相反，他作为从事共同合作事业的工人兄弟，在平等的条件下受到欢迎，既要分担工人兄弟的负担，又要分享他们的报酬。

4.如此庞大、复杂、昂贵的经济任务是如何筹资和协调的呢？工人们互相帮助。孤立的企业是金融上的侏儒。但是如果所有集体化的工厂和单位一起工作，把资源集中在一起，他们就是巨人。所有集体化工厂、社会化工业和工会的资金都存放在巴塞罗那的中央劳动银行，它在各地都设有分行。该银行将资金从较繁荣的集体转移到需要信贷的较不繁荣的集体。现金交易被减少到最低限度。信贷不以现金发放。银行平衡各集体之间的账户，并在需要时安排信贷，不是以现金而是以产品或服务交换。

劳动银行还负责管理外汇，以及进口原材料和其他产品。 与国内交易一样，付款（尽可能）以商品而非现金支付。 在工会代表大会上审查了劳工银行的所有重要业务并制定了政策。 最后，劳动银行不是通过高利贷赚钱的商业资本主义银行。 它充当协调机构，仅收取1％的利息来应付开支。

关于重建难点问题的说明

很难想象这场动乱、战争和革命所造成的问题有多复杂：旧的关系破裂，新的社会生活形式产生。与此同时，我们还要进行反法西斯战争，我们向阿拉贡前线派出了3万人，这还不包括辅助部队。需要20万工农劳动者的劳动才能供应3万军队。这一切都必须从头开始建立，我们缺乏必要的资源，而且条件也很差。

如果说在战胜法西斯主义者的第二天，铁路系统在革命工人的新管理下没有顺利地满负荷运转，那不是因为缺乏能力，而是因为煤炭供应不足，必须把战争的需要放在第一位。从一开始，我们就在一个天生缺乏矿产、纺织纤维和煤炭的地区，面对着战争物资的严重匮乏。巴塞罗那通常每天要消耗56,000吨煤。而我们从该地区贫瘠的矿井中，经过极其艰苦的劳动，每天只能开采出300吨。我们在几个月内把产量提高到1000吨。尽管我们作出了种种努力，但煤的匮乏一直没有解决，特别是金属工业的（铸造厂等）用煤问题。阿斯图里亚斯本来可以提供很大的帮助，尽管我们提出用阿斯图里亚斯急需的稀缺产品(特别是布匹和其他材料)来换取煤炭，但是阿斯图里亚斯的高级官员宁愿把煤运给别人，或者把煤闲置起来，也不愿供应给加泰罗尼亚。

货币和交易

如同每一次革命一样，西班牙革命中最令人烦恼的问题之一是交换问题。 "废除货币 "的问题尤其引起了很大的争议。这个问题对革命，特别是对农村集体的革命有很大的影响。这里概述的CNT纺织工人工会（该行业在7月19日之后几个月就实现了集体化）工人的观点特别有说服力。

在一个可行的社会秩序中，货币只是作为促进商品和服务交换的符号，必须适应革命经济，保留它的一切宝贵优点（它是几代人的经济经验的产物）。它只能作为迄今发展起来的最有效的交易手段来使用。

在一个复杂的有组织的社会中，某种形式的货币，即用于交换种类繁多的商品和服务的统一标准，是不可或缺的。由此看来，"货币 "是衡量商品和服务价值的标准，就像公制用来衡量距离或物体的尺寸和重量一样。正如公制取代其他计量系统一样，货币体系也可以被改变。世界上99%的交易不是用硬通货，而是用支票、纸币、信用卡、赠品券等凭证进行的。但这并不意味着 "货币被废除了"。它只是意味着用一种交换符号代替另一种交换符号。

在西班牙革命中，之所以会出现混乱，是因为废除的是西班牙官方发行的国家货币，而不是集体发行的地方货币。国家货币在地方上的使用被废除了，或者最常见的是，在不同程度上被削减了。（商品的价值和账目的平衡仍以比塞塔计算）。更正确的说法是，每个地方的自由意志集体（为了保证公正、公平地分享商品和服务，防止囤积和投机）制定了自己的交换制度。他们以凭证、代币、配给册、证书、代用券等形式发行自己的地方货币，这些货币没有利息，不能在发行集体之外流通。

除了对 "货币 "一词的使用比较松散外，伯内特-波洛腾（Burnett Bolloten）对典型的自由意志社区的交换制度进行了概括。

在那些货币受到压制的自由意志社区，工资以代用券支付，其多少由家庭规模决定。当地生产的商品，如面包、葡萄酒和橄榄油等，如果充足的话，可以自由分配，而其他物品则可以在公社仓库用代金券获得。剩余的物品则通过与其他无政府主义城镇和村庄进行交换而获得，货币[法定国家货币]只用于与那些尚未采用新制度的社区进行交易。

事实上，一些集体确实废除了货币。他们没有交换制度，甚至连代用券也没有。例如，马格达莱纳-德-普尔皮斯的一位居民被问到："没有钱，你们是如何组织起来的？你们是用以物易物、优惠券簿，还是用其他东西？"这位居民回答说："什么都不用。每个人都在工作，每个人都有权利免费得到他所需要的东西。他只需到商店去，那里供应粮食和其他一切必需品。所有的东西都是免费分发的，只需记下他拿了什么。

然而，这些真正废除货币的尝试总体上并不成功。皮尔茨回忆说：

在政治和军事环境的不断压力下，不得不放弃最初的废除货币和工资的尝试，代之以家庭工资。

在西班牙的集体中，家庭工资变得相当普遍。这种工资分配给家庭，并根据家庭成员的数量而变化。这种工资是根据家庭的需要决定的，而不是家庭成员的产品。某一特定家庭工资制度的确切性质取决于许多因素（如一个集体或地区必需品的相对丰富或匮乏）。这导致了各种各样的 "货币 "实验。莱瓦尔评论说：

在卡斯蒂利亚、加泰罗尼亚或黎凡特等比较稳固的共和区，保留了以金本位制为基础的国家官方货币 "比塞塔"。虽然不得不使用 比塞塔作为价值尺度和分配单位，但自由意志的共产主义集体却采用了家庭工资......在国家控制力较弱的地方，每个村庄都以自己的方式解决交换问题。在这样的地方，首先是阿拉贡，地方集体发行了多达250种甚至300种不同的地方货币、凭证、券、口粮册、金属代币、卡片等。

这种混乱的局面是不能长期存在的。例如，阿拉贡农民集体联合会代表大会一致同意用统一的配给制度取代地方货币，由各集体规定每个家庭或独居个人应得的物品数量。

1937年4月23日（新制度生效时）至1937年12月31日的家庭配给手册，每周分栏列举了21种物品，顺序大致如下：面包、酒、油、大米、鸡豆、绿豆、面粉、香肠和熏香肠、猪油、糖、布丁、各种蜜饯、西红柿罐头、土豆、牛奶、扁豆、橄榄、巧克力、鞋类、生活用品、五金、家居用品......。

统一的配给制度是改善混乱局面的一种尝试。另一个问题是如何处理经济世界中必要的复杂交易，而不退回到旧的国家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做事方式。加斯顿-莱瓦尔报告了黎凡特农民联合会的决定。

建立我们自己的银行... ...以保持我们集体化的村庄之间的活动，并与其他城镇进行贸易... ...而不是帮助政府控制我们。

而明茨指出:

无政府主义者放弃了替代国家货币的想法。农业集体决定废除货币，只是采用其他的交换制度... ... 地方货币造成的困难和缺乏统一的货币很快就显现出来了。阿拉贡的集体主义者很快就看到了一种国家银行的好处。

迭戈-阿巴德-德-桑蒂兰（1936年加泰罗尼亚政府经济部长）制定了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在概述他对未来新的革命经济的设想时，他建议由协调性的 "信贷和汇兑委员会 "联合会进行对外和对内的交易，这是一种清算所，其 "人员将从目前的银行机构中选出"。

信用将是一种社会功能，而不是私人投机或高利贷... ... .信贷将以社会的经济可能性为基础，而不是以利益或利润为基础.。如果有必要——很可能会有必要——创造一种交换符号[货币]，以满足产品流通和交换的需要，理事会将为此目的建立一个单位，它将完全作为一种工具，而不是具有货币的权力......。信贷和交易委员会将像一个国家产品和需求的温度计。

桑蒂兰预见到了自由意志的黎凡特农民集体联合会采取的交换措施。 苏奇指出:

由于交易的广泛性和复杂性，联合会有必要建立自己的银行。该银行通过其分支机构，协调西班牙共和国境内的产品交换和销售，并管理所有与对外贸易有关的事务。联合会银行当然是由银行工会管理的......。在1937年8月成立的加泰罗尼亚中央劳工银行中，现金交易被减少到最低限度。信用不以现金发放。银行平衡各集体之间的账户，并在需要时安排信贷，不是用现金，而是用货物或服务交换......。它起到了协调机构的作用。

博洛腾说明了苏奇所说的那种 "复杂的交易 "对银行的必要性:

在桔子大工业的中心巴伦西亚地区，......CNT建立了一个购买、包装和出口桔子作物的组织[41]，在不同的城镇和乡村建立了一个由270个委员会组成的网络，把几千名中间商挤出了这一重要的贸易领域

莱瓦尔的结论是，集体解决了分配问题，而分配问题归根结底是货币和交换的问题:

他们具有独创性、主动性和实用性，只能引起普遍的钦佩......。普通农业工人的集体智慧通过试验和错误解决了中央政府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在由国家主导的共和国地区，政府无力阻止物价上涨和投机活动，带来了毁灭性的通货膨胀，随之而来的是比塞塔的贬值... ...

在这样的情况下，集体能够按照自由意志共产主义的精神和原则解决分配问题，而且规模如此之大，这是法国、俄国和其他任何革命都无法比拟的壮举。

有关农业和工业社会化的统计数据

关于这个问题的充分的统计资料尚未编纂出来，而且也很难获得，但下列数据应该可以大致了解土地和城市中自由意志革命的程度。

皮埃尔-勃鲁埃和艾米尔-泰米姆指出，阿拉贡"在无政府主义者的控制下，四分之三以上的土地被集体化，几乎完全是在隶属于CNT的群体里"。

"共和区一半以上的土地被集体化了"。莱瓦尔谈到 "革命直接或间接影响了700万至800万人"。

佩拉茨更具体地说明了集体的耕地数量，并与 "共和国政府在五年土改期间合法分配的土地"——876,327公顷——做了一个富有启示性的比较，仅仅 "在几个星期内，革命的农民直接占有了5,692,202公顷土地......"

弗兰克-明茨估计有1,265到1,865个集体，"包含61万到80万工人。连同他们的家庭，大概由3,200,000人......"

莱瓦尔列出了1 700个农业集体，细分如下。阿拉贡，400个（苏奇估计阿拉贡有510个）；黎凡特，900个；卡斯蒂利亚，300个；埃斯特雷马杜拉，30个；加泰罗尼亚，40个；安达卢西亚，不详。对于集体化的城市工业，他的估计如下，加泰罗尼亚，所有工业和所有运输业；黎凡特，所有工业的70%；卡斯蒂利亚，部分工业 —— —— 他没有提供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