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西班牙革命中的工人自治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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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背景

这张地图旨在对西班牙无政府主义者影响的地区给出一个整体图像。这些据点主要存在于安达卢西亚(在战争早期被法西斯主义者占领)。阿拉贡,加泰罗尼亚,以及黎凡特的部分地区。同时在其它地区还有一些零散的据点,尤其是卡斯蒂利亚和阿斯图里亚斯。

第一章:西班牙革命

两场革命

1936年至1939年发生的西班牙革命更接近于实现了自由无国籍社会的理念,这与历史上任何一场革命都不同,包括1917年流产的俄国革命。事实上,这是两场截然不同的革命。西班牙革命是自由意志社会革命的一个例子,成功地实验了真正的工人自我管理。它代表了一种在当今越来越重要的组织社会的方式。相比之下,布尔什维克革命是由精英团体所控制的政治革命。它为东欧,亚洲(中国,韩国,越南)和拉丁美洲(古巴)的威权国家资本主义革命奠定了哀痛的基调。

因此,西班牙革命标志着革命历史的转折点。Andrés Nin¹ 承认它是“一场比俄国革命本身还要深刻的无产阶级革命”。(Broué and Témime, p. 170)然而,它在过去四分之一个世纪里完全被忽视了:要么被内战的阴影所掩盖,要么被视为一场“失败的”革命而被贬谪进“历史的垃圾堆”。它的重要性直到现在才得到充分的评估。

对于那些对现代革命研究感兴趣的人来说,掌握西班牙社会革命的重要性是很有必要的。通过将其与马克思列宁学说以及布尔什维克的例子的相比较,可以突出西班牙革命作为自由意志主义革命某些特征。这些特征将会指出西班牙革命与我们所关注的工人自我管理和工人控制等行为之间的关联。法国的无政府主义者Gaston Leval亲自参与并研究这场社会革命,并令人钦佩的总结了西班牙工人们的成就:

在意识到我们在法西斯弗朗哥发动的战争中必将失败之后,我便下定决心对革命进行详细的研究并为我们的后辈记录这一独特经历的结果:对村庄集体,工厂以及社会产业中西班牙革命的建设性工作进行实地研究后…在西班牙近三年来,尽管内战夺去了数百万人的生命,尽管面临着政治党派的反对(共和派,加泰罗尼亚左翼和右翼分离主义者,社会主义者,共产主义者,巴斯克和瓦伦西亚地区主义者,小资产阶级等等),但自由意志共产主义的思想还是得以实施。很快,超过60%的土地都是由农民自己集体耕种的,没有地主,没有老板,也没有创造资本主义竞争体系来刺激生产。几乎所有行业,工厂,磨坊,工坊,运输业,公共服务,公用事业都由普通工人及它们组成的革命委员会和工团重组并管理生产,分配和公共服务,而没有资本家,高新经理和国家的专制统治。
更重要的是:各种农业和工业集体立刻开始按照共产主义的基本原则开始建立经济平等,“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他们通过整个地区的自由结社来联合他们的工作,创造新的财富,增加产量(特别是农业),建造更多的学校以及更好的公共服务。他们建立的不是资产阶级形式的民主,而是真正立足于基层的功能性的自由意志主义民主,每个独立的个体都直接参与社会生活的革命性重组。他们用普遍的互助行为取代了人与人之间的战争和“优胜劣汰“,以齐心协力取代了相互竞争
这种由接近八百万人直接或间接参与的经历为那些在反社会的资本主义与极权的虚假社会主义之间寻求新选择的人提供了新的道路。(Espagne Libertaire, p. 11)

这场革命中的经验打破了许多隐藏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神话。例如,社会革命只有在经济发展的正确阶段占据上风时才会到来(并且只有在一个由政治精英领导的非常集中的政党的帮助下)。然而,在西班牙,革命立刻体现出巴枯宁所预测的那种非常不同的性质:

社会革命的建设性任务,创造新形势的社会生活等任务只能从基层组织的生活实践经验中产生,这些组织将通过他们多方面的需求以及期望来建设新社会。(Dolgoff,Bakunin on Anarchy,p.180)

但只有自发性还不够。西班牙的革命者们(正如巴枯宁反复强调的那样)意识到“基层组织”的建立以及“新形式的社会生活”需要花费时间。为了在敌对的氛围下生存,为了在革命的进程中体现自身,新的组织形式需要在革命爆发很久以前就做好准备。他们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七十五年的激进斗争和热切的无政府主义教育工作使得西班牙工业和土地工人准备好了面对社会革命中的难题。

托洛茨基通过将1936年西班牙革命与1917年俄国革命相对比,进而承认了这种革命方式的潜力:

西班牙的无产阶级展现了最高级别的战斗品质…在经济上,政治上与文化上,西班牙工人在革命一开始就表现得不比俄国无产阶级在1917年十月革命时逊色,相反,甚至更好。(Broué and Témime, p. 131 in the French edition)

正如Leval 所指出的那样,西班牙革命的范围囊括了西班牙共和国人口最为稠密的战略要地的经济和政治生活。大约75%的西班牙工业集中在加泰罗尼亚——无政府主义劳工运动的大本营。这有力的反驳了那些无政府主义组织原则不适用于工业领域的无端指责,以及那些认为她只适用于原始的农业社会或者孤立的实验性社群的说法。

自由意志主义革命在农村地区甚至更为深远。这种经验打破了古老的马克思主义教条,即只有在高度工业化的国家才能实现共产主义。Augustin Souchy在他许多关于西班牙革命的书中得出结论:

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需要先被工业化的无产阶级大众所接受,然后是小资产阶级,最后才是农民的理论是错误的…阿拉贡的农民证明了工业化不是建立自由意志共产主义不可或缺的先决条件…自由意志共产主义在更小的乡村地区几乎被完全的实现了。(De Julio a Julio, p. 172)

同时农民也不像马克思主义者令我们所相信的那样,是一个固有的落后阶级。所有的观察员都同意:

在创造,交通和社会化的工作中,农民表现出了一定程度上优于城市工人的社会意识。(Leval, Né Franco né Stalin, p. 320)

这与通常的关于农民在革命中的角色的观点截然不同。西班牙革命中的一个独特特征是实现了农民和城市工人间的紧密合作。无政府主义者多年来的鼓动和教育在处理什么是革命中最为主要的问题时非常有效:(问题在于)产业工人和农业工人之间的关系,无政府主义者,无政府工团主义行动和农民之间的关系。本地,地区和国家农业集体联合会(包括了90%最为贫困的农民)与城市社会化企业联合会之间交织关联的过程的高潮部分可以回溯至十九世纪下半叶。

西班牙无政府主义运动很大程度上给人以是一场乡村运动的夸张印象并非是没有根据的。“乡村无政府主义者”和“乡村无政府工团主义者”这两个词语常常,且正当的被用来指定西班牙农民叛乱。这里有一些例子:

在1881年,农场工人…在新成立的无政府主义联合会中组成了最大的单一职业团体…到了1882年九月,一共57934名成员中有20915位是农业工人…1903年乡村无政府主义的重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持久和广泛的鼓动着安达卢西亚的劳工。最大规模的爆发发生在传统的无政府主义者大本营的塞维利亚和加的斯…从1913年到1917年…无政府工团主义团体在黎凡特和阿拉贡突然涌现出来。在1919年单是瓦伦西亚就至少有33个…而在科尔多瓦[1920],工人组织存在于75个乡镇中的61个,在13万活跃的农村人口中拥有55382名成员。(Malefakis, pp. 139, 140, 148)

在这整个时期,在“无政府主义者唤醒农民”时,西班牙的社会主义者,就像他们的先知马克思一样,“很大程度上忽视了农业上存在的问题”。马克思将他的革命希望寄托在工业无产阶级上。他对农业工人创造性革命的能力没有信心。“农村傻瓜(Rural idiocy)”是他最喜欢的表达方式之一。

从布尔什维克革命的经验来看,不言而喻的是如果一场革命引起了农民的反抗,不能或没有在农民和城市工人之间建立团结,就必然会沦为反革命的独裁统治。列宁强行征用农作物和牲畜导致的灾难性后果就破坏了这种团结。农民通过使城市陷入饥荒来报复,仅仅满足他们的需要来种植,屠宰城市急需的牲畜,最终迫使列宁改变他自己并制定出他半资本主义的“新经济政策”。斯大林对土地的强制性“集体化”和对数百万“富农”的清算(这差不多使经济瘫痪了数年)继续沿着同样的专制主义路线进行,有许多文献对此进行了记录以致不需要进一步评论。斯大林建立的“Kholkhozes”(集体)不是真正的集体,即那种由工人自己创建并管理的集体。在列宁和斯大林的传统中,它们和其它“苏维埃”的社会和经济制度一样,只是国家的奴隶。

这种模式都如此的相似。工人必须遵守由国家任命的官僚发出的命令,而官僚又必须执行政治委员的指示。而报酬则是通过国家规划人员制定的规范(生产指标,加速系统)来武断规定的。


¹:他与Joaquín Maurín一同创建了西班牙共产党,在之后与从中分裂出来的持不同意见者组建了马克思主义统一工人党——POUM。他于1937年被斯大林主义者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