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安那其小说简史
话题: 小说
来源: 于2022年8月4日拾获于https://zhuanlan.zhihu.com/p/268849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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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将安那其主义和小说看作完全不相干的东西,因为我看不出他们两者之间有任何重叠之处。我的行动主义朋友中根本没人写小说,至少他们是这么跟我说的,同时我也没有意识到安那其主义小说的历史有多么丰富。然而,在主流小说家中,不难见到安那其主义者,哲学家和行动主义者的身影,只是他们的政治观点极少展现出来。行动主义者中有小说家,但他们的作品常常无人问津。事实上,各种语言写成的安那其小说,在这个世界上都有一个璀璨的历史,尽管它们往往被时间抑或历史的尘埃掩埋。

我第一次把安那其主义和小说一起讲是在几年前的巴尔的摩读书日上。在我发言的一个小时前,我非常紧张,因为我知道我的听众对安那其主义一无所知。因此我在会场的帐篷周围踱步,焦急地想着怎么展开话题。然后我看见了一个手写的标志,“20世纪最好的100部英语小说,榜单由现代图书馆制作“。在这个榜单中,排名前五的小说的作者,有3个是有安那其主义倾向的作家(包括詹姆斯 乔伊斯,赫胥黎),并且一共有8个是有安那其倾向的(安东尼 伯吉斯,亨利 米勒,库尔特·冯内古特)。这还不包括社会主义者的作品诸如杰克 伦敦的,乔治 奥威尔的两篇小说(他在西班牙内战中与法西斯主义者战斗,脖子受伤但活了下来)。

当我在学生时代阅读赫胥黎时,我并不理解他在1946版《美丽新世界》的序里写的,这个世界需要完全的分权和“克鲁泡特金式的合作社“。然而,据我所知,这一部分内容已在现版本的序里面被删掉,我们的学生已经看不到这些内容了。

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你可能已经读了安那其主义的小说。有文学巨匠列夫 托尔斯泰,他说:安那其主义者什么都是对的…他们唯一的错误是以为安那其社会可以经由革命创立(关于安那其,1900)。劳伦斯 费林盖蒂,他说:我就是一名安那其主义者,一辈子都是。(与亨利 米勒的谈话,1994)。Dambudzo Marechera(津巴布韦作家,没能查到这位作家的广泛中文译名),他说:如果你只是特定民族或国家的作家,那你可是真tm操蛋。还有巴金,卡罗琳 乔特,JM 库切,“政治的谬误之处在于权力本身(糟糕年代日记,2007)”。还有很多很多,比如阿兰·摩尔,厄修拉·勒古恩,迈克尔·穆考克,Robert Shea,诺曼·史宾拉德,B. Traven,库尔特·冯内古特,Ethel Mannin,爱德华·艾比。

当然,我的调查被地理与语言的隔阂极大地阻碍了,并且明显以英语文学和美国文学为中心。但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文学是我们行动的一部分,安那其主义者在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在1920和1930年代的西班牙,有两个安那其主义的杂志,《文学理想》和《自由文学》(原文西班牙文,La Novela Ideal ,La Novela Libre),它们出版了50000多份,并且有相当多的在那个年代极负盛名的作家也在上面发表过文章。在西班牙内战期间,这些杂志的出版从未停止。他们直到佛朗哥完全掌权之后才停刊。

许多有名的作家并没有被认证为完全的安那其主义者,但他们也与安那其有一定的联系,且对安那其事业表示了同情。威廉·巴勒斯写了《红色夜幕下的城市》,这是一部带有同性恋和安那其色彩的小说。阿尔贝 加缪常常向安那其报纸投稿,并用他的文学影响力帮助那些入狱的安那其主义者。弗兰兹 卡夫卡参加过布拉格的安那其集会和游行,并帮助创建了安那其的报刊。菲利普·K·迪克初入文坛时的作品之一就是一个安那其故事,名字叫“The Last of the Masters“。著名剧作家、小说家萧伯纳,在他还没有成为社会民主主义者之前的早年时光,也对安那其主义表示了极大的兴趣。他也在他的一部作品中加入了一个可爱的安那其主义者,并刊登在了一个安那其报纸上。弗兰克·赫伯特对政府和法律的批判是强烈的,他现在还支持一项可持续发展的土地计划。厄普顿·辛克莱写了《波士顿》这本书,以求保护入狱的安那其主义者Sacco和Vanzetti。JRR 托尔金给他的儿子写信说:”我的政治观点愈发受安那其主义影响(从哲学意义上讲,这代表那些带着炸弹不留胡子的男人们的统治的终结“。

回顾一下历史,不少安那其主义活动家,理论家和激进分子都是作家,比如:Voltairine DeCleyre, Federica Montseny, Fredy Perlman, Eugene Nelson, Joseph Dejacque, Eduard Pons Prades(加泰罗尼亚作家,历史学家,参加过工团主义政党,是西班牙全国劳工联合会 即CNT 成员), William Godwin(查到的是一名1756年出生的启蒙思想家,与作者说的是否是同一个人存疑), Louise Michel(露易丝 米歇尔,巴黎公社圣女), 和 Antonio Penichet,这些人在理论创作,或撸起袖子跟法西斯和国家怼的时候,都创作过小说。

很明显,安那其主义的小说不是名人们的专利。安那其主义的理念就是要打破所有的等级制度。在调查过程中,我发现了几名安那其主义写作者,他们还在出版小杂志和书籍,做着小出版社,并且一直在试图让安那其以故事的方式表现出来——这也是斗争的一部分。

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安那其小说创作者:讲述一个生动的故事,跟做出深刻的批判是两种不同的能力。只有那些把这两种能力都锻炼到极致的极少数,才能写出最好的作品。我朋友是这么说的,政治不是艺术做的烂的理由。有不少小说,只是在空洞地描述安那其社会,写的十分平庸,缺乏文学的润色和锐利的观点。而我最喜欢的小说,是Graham Purchase的《我与亚里士多德一起前往安那其乌托邦的旅行》(原文 My Journey With Aristotle To The Anarchist Utopia)。这篇文章里描写的社会引人入胜,并且明显是经过认真思考的。不过文笔实在是乏善可陈,叙事和人物设计都很扁平化。也有职业作家创作关于我们的行动和理念的作品,不过他们常常把握不到我们批判的核心内容,把我们描写成坏蛋,我们的形象在他们的作品里与现实状况严重不符。最有名的,把安那其主义者诽谤为只会扔炸弹的疯子的小说,应该是约瑟夫·康拉德的《秘密代理人》。不过,这对他而言相当讽刺,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位波兰激进分子,接受了巴枯宁的思想。

优秀的安那其小说少之又少,甚至连广泛传播的安那其小说都很少。迄今为止,通过了重重考验来到我们面前的安那其小说是厄休拉·勒古恩的《一无所有》(获雨果奖和星云奖)。还有一部值得一说的作品是Starhawk的The Fifth Sacred Thing,Marge Piercy的 Woman on the Edge of Time, PM的 Bolo’Bolo, Kim Stanley Robinson的 Mars Trilogy, 和 M. Gilliland的 The Free。安那其主义者也成功地在书中塑造了一个一个令人喜欢的角色(尽管常常误入歧途并且过于理想化),比如:Rick Dakan的 Geek Mafia: Black Hat Blues, Cory Doctorow的 Someone Comes to Town, Someone Leaves Town, Wu Ming的 54, Grant Morrison的 The Invisibles, and Thomas Pynchon的 Against the Day。

我在2009年通过AK Press 出版了一本书,书名是《Mythmakers & Lawbreakers: Anarchist Writers on Fiction》。这本书里写了我对14名安那其小说家的采访,也记录了所有我能找到的安那其小说家的生平记载。书出版之后,我在美国和欧洲各处巡游、演讲,讲安那其与小说的联系。常常有人问我我最喜欢的安那其小说是哪一个。一开始我往往答不上来,确定不了“最好”。但最后,我把“最好”的位置给了Dennis Danver的《 The Watch》。这部小说大概是我读过最好的穿越小说了,它让克鲁泡特金穿越到1989年的里士满(弗吉尼亚州),描绘了克鲁泡特金本人对那个年代的安那其朋克,生活状况很不好的劳工,还有种族问题的看法,以及他们之间发生的一些事情。这本书讲了一个低调但相当漂亮的故事,书中的人物个性鲜明,同时也介绍了一些安那其主义最基本的理念与思想。

这就是我要说的安那其小说的力量所在。在我进行的采访中,我一次又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小说的目的在于提出问题而非构建蓝图,在于探索道路而非讲刻板理论,在于发掘群众中潜在的安那其力量。与此同时,安那其小说也绝不局限于描绘我们想要的那个世界,或者我们正在进行的斗争。它真正的意义在于大声说出我们的理念:平等,反威权,反等级制度等等。我们可以证明公主们不仅不需要骑士或王子来拯救她们,同时也对权力丝毫没有兴趣,我们可以讲出从工人阶级视角写出的故事,我们可以为那些被社会边缘化的人们正名。

研究安那其与小说的交集可真是个令人兴奋的工作,就如同探索一片从未有人到达过的土地。我是从《一无所有》和艾伦 摩尔的《V字仇杀队》开始的,但我没想到会发掘出这么多惊喜,似乎文学是在向安那其的方向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曾经以为当代是一个最没有希望的年代,只有少数坚强的勇士还在坚持。我相当焦虑,因为19世纪有乌托邦小说,20世纪初期有工人阶级小说,60年代有非主流政治小说,70年代女性主义科幻小说成为主流,它还带来了平等、反权威的理念,现在的东西却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也许仅仅因为我看的不够广,我们似乎正复兴。

AK Press重新开始出版小说了。尽管不是安那其出版社,PM Press也开始出版一些安那其小说了。《CrimethInc》这部小说,大胆地将小说文字写成儿童故事,模糊了小说与非小说的界限。如下几位当代安那其小说家的作品我认为值得一看:Kristyn Dunnion, Jim Munroe, Fly, Dennis Cooper, Cristy C. Road, The Catastrophone Orchestra, Gabriel Boyer, Rick Dakan, Octavio Buenaventura, Carissa van den Berk Clark, Derrick Jensen, Mattias Elftorp, James Kelman, Gabriel Kuhn, Peter Gelderloos, 和Lewis Shiner。

我和一些朋友已经建立了 名为燃烧之书(原文Combustion Books)的出版合作社,致力于创作以工人为主的新体裁小说。当我们把目光放到纽约以外的地方,我们十分期待把激进的政治观点糅合到小说里去,并且打破人们对“安那其作家”这一词的刻板印象。

在我的旅途当中,有许多坚持写作数年的人来找我,让我看他们写的书,报刊还有网站。这些作品中,有的质量相当之高。我们总是妄自菲薄,但我们作为安那其主义者,我们一定有能力向这个世界输出精美且有益的文化产品。

Voltairine DeCleyre:美国安娜其主义者,女作家。

Federica Montseny:西班牙安娜其主义者,参加过西班牙内战及内战中的社会革命,扮演了较重要的角色。

Fredy Perlman:美国作家。

Eugene Nelson:美国作家,劳工领袖。

Joseph Dejacque:早期法国无政府共产主义者,诗人,作家,思想家。

Eduard Pons Prades:加泰罗尼亚作家、历史学家,参加过工团主义组织,西班牙全国劳工联合会,即CNT成员。

William Godwin:查到的是一名1756年出生的启蒙思想家,与作者说的是否是同一个人存疑。

Louise Michel:露易丝 米歇尔,巴黎公社女英雄。

Antonio Penich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