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秋天的柴堆
日期: 2006年1月至2月
来源: 中文翻译2022/6/26拾获于https://zhuanlan.zhihu.com/p/129167111
备注: 本文是对2005年秋季发生的法国骚乱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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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五百辆汽车必须在一个晚上被烧毁,然后递减,九百,五百,两百,为了每日“指标”能再次达到,人们意识到在我们这个温和的法兰西每晚平均九十辆汽车被点燃。一种永恒的火焰,如凯旋门之下那样的,为纪念无名的移民者而燃烧着。现在在一个撕裂的修正过程后已被知晓——但仍在视觉陷阱中。

法国的例外不再,“法国模式”在我们眼前崩溃。但是法国人可以向他们自己保证,不仅是他们的,整个西方模式正四分五裂;而且不仅在于外部袭击(恐怖主义行为、非洲人攻陷梅利利亚的铁丝网),还来自于内部。从秋季骚乱中得出的第一个结论废除了所有伪善的官方说教。一个正在自行瓦解的社会没有机会去整合它的移民,他们一开始就是社会衰败的产物与野蛮凶狠的分析者。残酷的现实是我们其他人也面临着身份认同和失去传承的危机;郊区的裂痕只是分裂的社会自我矛盾的症状。正如赫尔·贝吉(Hélé Béji)[1]所言,移民的社会问题仅仅是欧洲人在自己的社会中流亡的一个鲜明例证。欧洲的公民不再融入到“欧洲的”(或“法国的”)价值观念中,而只能尝试把它们硬塞给他人。

“整合”是官方路线。但是整合成什么?“成功的”整合的令人遗憾的景象——进入一个平庸的、技术化的、受过装点的生活方式,小心翼翼的屏蔽了自我怀疑——就是我们法国人自己。以难以定义的法国这个概念的名义讨论“整合”只能表明它的匮乏。

正是法国(更广泛地说,欧洲)社会,通过其社会化进程,日复一日隐秘地歧视着移民,尽管移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这就是“民主政治”不平等协议的变化。这个社会面临着比任何外在威胁都要艰巨的考验:自身的缺席、真实的丧失。很快它将仅由出没于它外围的异物所定义:那些已被它驱逐的,现在正将它从它自身逐出。正是他们的暴力质问揭示了什么已经分崩离析,从而提供了认识的可能性。如果法国(欧洲)社会成功地“整合”他们,它将在它自己眼中不复存在。

然而法国或欧洲的歧视只是全球鸿沟的微观模型,在全球化讽刺的信号下,这种鸿沟正使两个不可调和的宇宙面对面。同样的分析在全球范围内都可以重复进行。国际恐怖主义不过是与自身不和的世界列强人格分裂的症状。至于寻找解决方法,同样的错觉适用从郊区到伊斯兰之家的每一个层面:提升世界的其他地区到西方的生活水平会解决问题。断裂远深于此。即使集合起来的西方列强真的想要结束它(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们也做不到。他们自身生存与优势的强大机制会阻止他们。机制,通过所有关于普遍价值的虔诚对话,仅仅服务于强化西方强权,因此激起一个梦想着毁灭它的军事联盟的威胁。

但法国或欧洲已不再具有主动权了。它不再像过去几个世纪那样能够控制事态发展,而是任由一连串无法预料的打击所摆布。那些痛惜西方意识形态的破产的人们应该回忆起“上帝对那些他看到的谴责邪恶的人微笑,他们正是邪恶的起因”。如果郊区的爆炸因此直接与世界局势联系起来,它也(一个奇怪的从未被讨论的事实)联系着另一个以同样的方式被刻意地掩盖和歪曲的新近的事件:欧盟宪法公投中的反对票。那些投了反对票却并不真的知道为什么的人——大概仅仅是因为他们不想玩他们经常陷入困境的游戏,因为他们也拒绝融入进对一个“准备入住的”欧洲奇妙的赞成票中——他们的反对票就是那些被代表制度抛弃了的人的声音:他们也像移民们一样,是社会化进程的流亡者。在破坏欧盟的行动中有着同样的鲁莽和不负责任,就像年轻的移民烧毁自己的社区、自己的学校一样,就像20世纪60年代瓦茨和底特律的黑人们一样。现在许多人在文化上和政治上成为一个不再被国家给予他们国家归属感的移民,他们感到不满,就如罗伯特·卡斯特(Robert Castel)[2]所说。

但从不满到绝望-反抗只是一小步。无论是来自郊区的人、移民或是“土生土长的人”,所有的被排斥和不满都在一个点或一次转向中将他们的不满转化为反抗并发动攻势。这是他们停止被羞辱、被抛弃或被掌控的唯一方法。在十一月苏醒的火焰中,主流政治社会学谈到了整合、就业、安全。我不确定暴乱者是否想要重新整合进这些阵线中。或许他们对法国的生活方式的看法与法国对他们的看法一样,都是居高临下和漠不关心。或许他们更喜欢看到汽车燃烧而不是梦想着有一天驾驶它们。或许他们对过分蓄意的关怀的反应会和对排斥和压抑的本能反应一样。

西方文化的优越感只能依靠其余的世界加入它的渴望来维持。当拒绝最小的信号存在,渴望细微的退潮出现,西方就失去了自己眼中令人神往的魅力。今日正是它不得不提供的“最好的东西”(汽车、学校、购物中心)被纵火和洗劫。甚至是幼儿园:正是通过这些工具,烧毁汽车者被整合和被给予母亲般的关爱。“操你妈”可能会成为他们组织的口号。而且越是尝试给他们母亲般的关爱,他们就会做的越多。当然,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开明的政治家和知识分子把秋季骚乱看作是通往所有文化民主的和解道路上的微小的冲突。然而一切都表明与之相反:这是一场起义连续的阶段,而结局并不明朗。

[1] Tunisian writer, author of L’Imposture culturelle (1997)

[2] Sociologist, author of L’Insécurité sociale (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