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无政府主义和工团主义
译者: Paul Sharkey
日期: 1907年
来源: 《自由的方法:埃里科·马拉泰斯塔读本》(The Method of Freedom: An Errico Malatesta Reader),Davide Turcato编辑,Paul Sharkey翻译。
备注: 来自Freedom(伦敦)21号,no.223(1907年11月)。这篇文章发表在阿姆斯特丹国际无政府主义者大会之后不久,大会的中心舞台是皮埃尔·莫纳特(Pierre Monatte)和马拉泰斯塔关于工团主义和总罢工的辩论。 中文译本2023/1/8日取自https://zhuanlan.zhihu.com/p/555409558

对无政府主义者来说,与劳工运动有关的立场问题当然是最重要的问题之一。

尽管进行了漫长的讨论并有各种不同的经验,但尚未达成一项完全的协议,这也许是因为由于我们进行斗争的不同条件和不断变化的环境,这一问题无法得到彻底和永久的解决。

不过,我相信,我们的目的可以为我们提供一种适用于不同偶发事件的行为准则。

我们渴望所有人在精神和物质上都得到提高;我们希望实现一场赋予所有人自由和幸福的革命,我们深信,这不能靠法律和法令的力量从上而下实现,而必须靠愿望者的自觉意志和直接行动来实现。

因此,我们最需要的是那些在当前社会组织中受害最深、对革命有最大利益的人的自觉和自愿的合作。

对我们来说,把理想阐述得尽可能完美,组织宣传团体和革命行动团体是不够的——尽管这当然是有用的和必要的。我们必须尽量改变工人群众的思想,因为没有他们,我们既不能推翻现有的社会,也不能重建一个新的社会。既然要从绝大多数无产者赖以生存的顺从状态,上升到无政府主义的概念和实现无政府主义的愿望,需要一种进化,而这种进化通常不是在宣传的唯一影响下完成的;由于从日常生活的事实中得到的教训比所有教条的说教更有效,我们应该积极参与群众的生活,并在环境允许的情况下利用一切手段逐步唤醒反抗精神,并通过这些事实表明通向解放的道路。

在这些意义中,劳工运动是第一位的,我们忽视它是错误的。在这场运动中,我们发现许多工人为改善他们的条件而斗争。他们的目的和达到目的的方法可能是错误的,在我们看来,他们一般是错误的。但至少他们不再屈从于压迫,也不再视之为正义——他们希望,他们奋斗。我们更容易在他们心中唤起对受剥削的工人同胞的团结和对剥削的仇恨,这种感情必须导致一场彻底的斗争,以废除一切人对人的统治。我们可以诱导他们要求越来越多的东西,而且通过手段越来越精力充沛;因此,我们可以训练自己和他人参加斗争,从胜利中获益以提高联合和直接行动的力量,并提出更大的要求,也从挫折中获益以了解采取更有力的手段和更彻底的解决办法的必要性。

此外——这并不是它最不重要的优势——劳工运动可以让那些技术工人团体做好准备,他们在革命中将自己作为生产的组织,并与所有政府权力以外的所有人交换利益。

但是,尽管有这些优点,劳工运动也有其缺点和危险,当涉及到我们作为无政府主义者应该采取何种立场时,我们应该考虑到这些缺点和危险。

所有国家不断的经验表明,劳工运动总是以抗议和反抗运动开始,一开始受到广泛的进步和人类博爱精神的鼓舞,但很快就倾向于堕落;他们越有力量,就越自私自利,越保守,专为眼前的和受限制的利益所占据,并在自己内部发展出一种官僚体制,而这种官僚体制,在所有这些情况下,除了加强和扩大自己以外,别无其他目的。

正是这种情况,使许多同志退出了工会运动,甚至把它当作一种反动的、有害的东西来反对。但其结果是,我们的影响力相应下降,这个领域被那些希望利用这场运动来实现与工人解放事业毫无共同之处的个人或政党利益的人所占据。很快,就只剩下了一些精神狭隘、根本上保守的组织,英国工会就是其中一种;或者,在政客(通常是“社会主义者”)的影响下的工会,只是把特定个人提升为权力的选举机器。

令人高兴的是,其他同志认为,劳工运动本身始终坚持一个健全的原则,与其把它交给政治家,还不如担负起这个任务,使他们重新开始工作,以实现他们的最初目标,并从他们那里获得他们为无政府主义事业所提供的一切好处。他们主要在法国成功地发起了一场新的运动,名为“革命工团主义”,力图把工人们组织起来,不受一切资产阶级和政治势力的影响,通过工资奴隶直接反抗奴隶主的行动来赢得他们的解放。

这是向前迈出的一大步;但是,我们不能夸大它的影响范围,也不能像有些同志那样,想当然地认为,随着工团主义的逐步发展,我们自然就会实现无政府主义。

每个机构都有一种延伸其功能的趋势,使其自身永久化,并成为其自身的目的。因此,如果那些发起了这场运动并在其中扮演了最重要角色的人习惯性地把工团主义等同于无政府主义,或者至少把它看作是实现无政府主义的最高手段,这就不足为奇了。但这就更有必要避免危险,明确我们的立场。

工团主义,尽管它最热心的支持者都发表过各种宣言,但就其功能的本质而言,它本身包含着过去腐化劳工运动的一切堕落因素。实际上,作为一场主张捍卫工人当前利益的运动,它必须使自己适应现有的条件,并考虑到当今社会中突出的利益。

现在,只要一部分工人的利益与整个阶级的利益相一致,工团主义本身就是一所很好的团结学校;如果一个国家的工人的利益与其他国家的工人的利益是相同的,工团主义是促进国际兄弟关系的一个好方法;只要当前的利益与未来的利益不相矛盾,工团主义本身就是革命的良好准备。但不幸的是,情况并非总是如此。

利益的和谐,人与人之间的团结,是我们追求的理想,是我们奋斗的目标;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同阶级的人之间也不是如此,不同阶级的人之间也不是如此。今天的作用是利益的对立和相互依存:每个人反对所有人,所有人反对每个人。由于资本主义生产制度,也就是说,生产建立在对生产资料的垄断基础上,并在国际上为个别雇主的利益而组织起来,因此,在一个社会中,不可能存在其他任何一种情况:通常,需要的工作比工作多,需要填饱的嘴比面包多。

把自己孤立起来是不可能的,无论是作为个人,作为一个阶级,还是作为一个民族,因为每个人的条件或多或少直接取决于整个人类的一般条件;生活在真正的和平状态中是不可能的,因为自卫是必要的,甚至经常是攻击或死亡。

每个人的利益都是确保就业,结果他们发现自己处于敌对状态。在竞争中——与本国的失业者和来自其他国家的移民竞争。每个人都希望保持或确保最好的地位,以对抗同一行业的工人;高价卖低价买是每个人的利益所在,因此作为生产者,他发现自己与所有的消费者发生冲突,而作为消费者,他又发现自己与所有的生产者发生冲突。

工会、协议、反对剥削者的团结斗争——只有当工人们在崇高理想的观念的激励下,学会牺牲专有的和个人的利益来换取全体的共同利益,牺牲一时的利益来换取未来的利益时,这些东西才能在今天取得。而这个社会的团结、正义、兄弟情义的理想,只能通过无视一切合法性的破坏现有制度来实现。

把这个理想奉献给工人;把未来的广泛利益置于狭隘和眼前利益之前;使无法适应目前的状况;永远为导致和完成革命的宣传和行动而工作——这是我们作为无政府主义者在工会内外都应该争取的目标。

工团主义不能做到这一点,或者只能做到一点;它必须考虑当前的利益,而这些利益并不总是,唉!革命的。它不能超出法律的界限太远,在特定的时刻,它必须与主人和当局打交道。它必须考虑工人各阶层的利益,而不是公众的利益;必须考虑工会的利益,而不是广大工人和失业者的利益。如果它不这样做,它就没有具体的存在理由;那样它就只会包括无政府主义者,至多包括社会主义者,这样就会失去它的主要作用,那就是教育落后的群众并使他们习惯于斗争。

此外,由于工会必须向所有希望从统治者那里获得更好的生活条件的人开放,无论他们对社会的总体结构有何看法,他们自然就会克制自己的愿望,首先,这样他们就不会吓跑那些他们希望与他们在一起的人,其次,随着人数的增加,那些有思想的人发起了这场运动,但他们仍然被大多数人所埋没,而大多数人只关心一时的小利益。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所有的工会中,已经达到一定的影响地位的,有一种倾向,以确保与主人一致,而不是反对主人,为自己创造一个特权地位,因此给新成员的进入和学徒进入工厂制造困难;一种积聚大量资金但事后又害怕妥协的倾向;寻求公权力的青睐;首先,在合作和互惠计划中吸收;并最终成为社会中的保守分子。

在陈述了这一点之后,对我来说似乎很清楚,工团运动不能取代无政府主义运动,只有在无政府主义的推动、行动和批评的作用下,工团运动才能作为一种教育和革命准备的手段。

因此,无政府主义者应该避免把自己与工团主义运动联系在一起,而应该把仅仅是他们可以利用的宣传手段和行动手段之一的目标考虑在内。他们应该留在工会中,作为前进的动力,并努力使他们尽可能成为社会革命的作战工具。他们应该努力在工会中发展一切能够增强其教育影响力和战斗性的东西,包括思想宣传、强制罢工、改变宗教信仰的精神、对当局和政客的不信任和仇恨、对与主子发生冲突的个人和团体的团结。他们应该与一切倾向于使他们自私自利、和平、保守的事物作斗争——职业自豪感和公司机构的狭隘精神、重大的贡献和投资资本的积累、为利益和保证服务、对国家斡旋的信心、与主人的良好关系、受薪和长期任用的官僚官员。

只有在这些条件下,无政府主义者参与劳工运动才会有好的结果。

这些策略有时看起来,甚至可能真的会损害某些群体的直接利益;但当涉及到无政府主义事业时,也就是说,涉及到人类的普遍和永久利益时,这就无关紧要了。在等待革命的同时,我们当然希望从政府和雇主那里争取尽可能多的自由和福利;但我们不会为了一时的利益而牺牲未来,因为这些利益往往是虚幻的,或者是以牺牲其他工人的利益为代价的。

让我们提防自己。放弃劳工运动的错误对无政府主义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但至少它没有改变无政府主义的鲜明特征。

将无政府主义运动与工团主义混为一谈的错误将更加严重。这也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就像社会民主党一进入议会斗争就发生在他们身上一样。他们在人数上有所增加,但一天天变得不那么社会主义了。我们的人数也会越来越多,但我们不会再是无政府主义者。